为深入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办公厅《关于加强新时代廉洁文化建设的意见》，以文学作品为载体，以先进文化启智润心，推动梅江苏区廉洁文化建设实起来、强起来。梅江区纪委监委与区委宣传部联合开展了廉洁文化建设小小说征文大赛，经严格评选，共选出20篇兼具思想深度、文学价值、美好情操、崇廉倡廉的优秀作品。现分批展示部分获奖作品，敬请关注。

二等奖：网

文/丘玲美

同事走后，他陷入转椅，卷宗横七竖八摊开。案子有了眉目。本该高兴，于他而言，却心如火焚。

三个月前，一起通过云端程序非法获取用户信息的网络盗窃案浮出水面，涉案金额近千万。顺藤摸瓜，他们锁定了一家披着编程外衣，实为售卖非法软件的企业。

他敲了敲头，是他惯常的冷静方法。网络犯罪最爱作的事情就是“躲猫猫”，他们会利用高超技术将自己隐藏在浩瀚数据海洋深处，还会把所有作案痕迹扯散，抛在网上各处。他铺开一张白纸，迅速画出思维导图。白纸很快被填满，他又扯过一张。

思路渐渐清晰，案子的服务器在境外。真是狡猾，他想。再狡猾，也让我揪出尾巴了。缺口打开，信息弹窗一个接着一个，迅速覆盖了电脑桌面。最后一个弹窗，是张人像照片，脸很平淡，眼睛却很亮，明晃晃盯着他。

他听见脑子嗡了一声。

计算机系研究生毕业，先后在多家知名互联网公司任职，后辞职创业……他一个个点击查看那些弹窗，在酷夏夜的声声蝉鸣中，坠入了往事的旋涡。

幼时，父母工作变迁，他随之转学来到小城，与邻居哥哥玩熟，形如亲手足。15岁那年，他与哥哥到周溪游水，一颗石子从远处飞来砸到他额头，血滴下来。在一片红雾中，他看到几个小孩一哄而散，往岸边逃去，哥哥与“主谋”小胖子扭打在一起。拳头砸在小胖子身上，快准狠。哥，别打了，我们回家吧。他怯怯地说。还敢欺负我弟吗？哥哥又一次高举拳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胖子蜷成一团。他捂住了眼。

回家时，他走在后头。哥哥在前头气势汹汹。长大后不是想当警察吗，你这样以后怎么抓坏人？他们都欺负你多少回了？以后别这么脓包！人家欺负你，就打回去！

他不敢吱声。哥哥突然转过身来，还记得《教父》吗？他摇摇头。哥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没有边界的心软，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毫无原则的仁慈，只会让对方为所欲为。

次年，他拿下奥数比赛第一名同天，哥哥翻墙逃课被全校通报批评。领完奖他头也不回奔向网吧。网吧的空气令他呼吸不畅，每张座椅后都有张发狠的脸，疯狂点击鼠标和键盘。他找到哥哥，那张脸与网吧所有人的脸没有差别。他站了很久，哥哥眼睛没移开过屏幕。

也是这一年，父母调回原单位的通知下来，他又要告别小城了。

分开那天，他在车里。哥哥追过来，把一箱影碟塞到他手里，全是哥哥的宝贝。四目相望，他想对哥哥说点什么，他却转头跑了。花衬衫在风里恣意飞扬，是哥哥留给他最后的影像。

此后互相再无音讯，像两条平行线，拖着尾迹消散在茫茫人世中。他读完大学，成为一名网警，熬过无数个夜。腰椎劳损时，疼痛难忍，也会一闪而过警匪片里那些激烈的角斗或对峙，对除暴安良心生神往，可是陪伴他的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师傅曾对他说，做这一行，要耐得住寂寞。虚拟世界的净化者，他渐渐给自己找到清晰的定位，如夜空中最沉默的星，对警匪片里那些画面的神往再也没出现过。

16岁那年，他在网吧一言不发等哥哥。哥，你到底想怎样？他只问了这么一句。哥哥不回答，在他转身离去时，他听见背后说，自由，我要绝对的自由。他很想问哥哥，什么才是绝对的自由。可是哥哥沉溺在射击战里。大学时，他和同学参加波普尔的自由悖论辩论，过程很精彩。老师结课时说，绝对自由的支持者——不管其意愿如何，实际上都是自由的敌人。他记忆犹新。包括电影《教父》里的那句台词，一直伴随着他。出于职业习惯，他喜欢玩排列组合和推理的游戏。他把这两句话打碎，重新组合，奇异地组成新的五个字：自由的边界。

他又敲了敲头，意图把千丝万缕的纠结从脑中敲掉。咖啡已凉，他一口喝掉。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他重复过千万次的确认，将主控服务器地址锁定，即可落地排查，抓捕。

在这个不惑的年纪，他很想与那风中飞扬的花衬衫少年说说话，对他说，未来的时间还长，不要怕。

他毫不犹豫点下鼠标，长吁一口气。